秋期莜渡河
果壳宇宙之王。
莜君,莜麦的莜不是筱。
极低产/
 

《【李杜辛丑除夕/廿伍】楚招》

【一歌】

杜甫醉眼朦胧地抬手又碰了一杯。他见夜色极好,纤纤秋月垂于枝头,轻巧得好似会被晚风吹落。他整夜里都提了点心眼儿,那月亮要是跌了,面前的人准会飞奔去接着。

我醉了吗?杜甫迷迷糊糊地想。大约是没有,他从李白双目里见到自己的倒影,后者的眸子异常明亮,映出他的一举一动与李白毫无异处。太白称自己没有醉,那必然是没有醉了,杜甫于是弯起眉眼朝李白投去一个带着崇慕与憧憬的目光,低头含了口冰浆。这夜的星星低疏,想必是被谪仙撷去了光彩。

洛阳一别后,李杜相约日后偕游,鲁郡地灵人杰,秋末便于此地相聚,求仙访友,重叙旧谊。再见面时已经撇了先前的礼数,原本杜后生略有些拘谨地向久闻大名的前辈递上赠给他的诗,结果往来几句,便一见如故。李白既与他相处不拘小节,杜甫心里虽惦着些规矩,但与爱慕的人共处是难得的机会,也暂且放下长幼辈分和繁文缛节,放开了同他一起疯狂。他跟着李大诗人从这家酒肆晃到那家,又登高望远,在山林里像野人一样四闯,沾得满身的苍耳。

及至暮色沉降,有家寄住在城里的李白却不愿意回去,揽着杜甫往友人范十居士隐居处,说秋高气爽,想来夜色极好,不如取宿城外,寻乐自适,免得去受那宵禁约束。

年轻的杜甫少年意气飞扬,从前在家里被压制惯了,和李白相处不多久重又激起了游乐兴致,听说不回城中,更是乐意得很。

于是他们将一整晚的时间浸泡在酒、诗歌和浓稠的夜里,杜甫从未一次喝过那么多酒,也从未如此激动地与人论诗论文,见李白不停,也不愿中止这一刻的欢娱,酒喝多了,却意外发现自己酒量极佳,竟越来越上头。一方石桌,一缸新酿,杯盏碰了一回又一回,酒冷杯薄,碰撞声泠泠如泉,听得心情轻快,杜甫见面前的人眉眼间都是快活的颜色,欲醉未醉,双臂自由地晃动,带起素白蚕丝袍,仿佛仙人即刻就要高歌起舞。

李白确实这样做了。他忽然抽出腰间的佩剑,往后一跃,身子趔趄了一下才站稳,杜甫起身要去扶他,李白摇摇头,半闭着眼,抬剑指天道:“大道如青天——”

“我——一剑破出!”

话音随着他踉跄的步伐中止,但他随即舞起长剑,剑影层叠瓣生勾出莲光,直达苍穹,似斩碎了月辉,使其零零星星落在他衣袂。

李白恍若苏醒,睁眼望向杜甫:“这位杜公子……我曾见过的。”

杜甫忙去撑他要倾倒下去的身躯:“见过,是的,太白兄,几月前我们在洛阳见过。”

李白喉结滚动,发出含混的笑声:“不不不,大谬,应是在,很久……很久以前。”

“我同子美讲个故事,如何?”

【二歌】

《太史公书》载,夏后氏德衰,诸侯畔之,禹后褒人之神化为二龙,有雌雄,降王庭以佑夏。刘累为王豢龙,赐姓曰御龙氏。龙一雌死,累公以食夏后。夏后使求,惧而迁去。奔鲁避祸,易氏改名。

逝水移川,高陵变古。御龙氏后裔至东周则为唐杜氏,有御龙者称杜子美,远居齐楚交界无人之疆,继先祖豢龙之术,闻其终年与雄龙为伴,不涉人境,以侍神主。周天子曾有意召见杜子美,命其引龙至周国,杜子美以中土战事频起、杀伐血腥,恐扰动龙灵为由拒绝周天子,而后隐于山林,再不复出。

古者民神不杂。民之精爽不携贰者,而又能齐肃衷正,其智能上下比义,其圣能光远宣明,其明能光照之,其聪能听彻之,如是则明神降之,在男曰觋,在女曰巫。

有神觋李太白,事周室,流离中土之人,以其先祖因罪徙西域,无氏。李太白来历不明,血统卑贱,原本并无资格参与祭祀之仪,然其天性殊于平常巫觋,他人须服食麻蕡等毒草才能进入神人互通的境界,由于服食剂量大,结束后往往难以从癫狂状态中恢复,轻者休养数日,重者昏迷不醒,心力损耗及大。李太白却自通神明,一壶椒浆,就着祭祀用的礼器一口气饮了,倒头席地而眠,醒后即刻道出神的旨意,有史以来无能力出其右者。周天子使其担大任,小祭毋需李太白亲自上场,唯有每年春祭和突发重大灾害时才来请这位李神觋,而闲时李太白便四方逍遥,不问他事。

是年春祭过后,李太白离开洛邑开始一年的漫游。先前听闻御龙氏的传说,中原多年风调雨顺,据称都是由于龙的庇佑,他早已心生好奇,随即动身前往齐鲁边地,或许有机会一睹真龙面貌。

李太白素来爱走奇险山路,一来他作为周的神觋,前往列国之境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目光,今时刺客众多,还是选择低调行事;二来他李太白恃才自傲,懒于同那些占着一官半职却用整个生命去献媚的庸人打交道,寻仙问道才是其心之所向,路途中经过名山大川,更能大饱眼福,洗濯身心。

唯一的坏处是,一时兴起走了太多弯路,他的马饿倒在荒僻无人的野外,李太白本人也倍感无处求援的窘迫。夕阳垂地,风急草乱,李太白下马拾起坠落的包裹,也不慌乱,寻了片阴凉地盘腿坐下,随手采棵草在嘴里嚼着,四下张望看看有没有路过的行人。

约莫待了半柱香的时间,李太白颇为不耐烦地又薅了把草,只不过没有放进嘴里,捏在手中揉碎,心想:我这个做觋的竟也没法预料到自己的天命?罢了,若是天要亡我,那就取了这累赘的肉身;若上天有意救我,那快派个仙子来。

脑海中声音未落,李太白敏锐地捕捉到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,他忙俯身用树干遮挡自己,略微探出头观察情况。那旁确实有个戴斗笠的背影,衣着朴素像是村夫,背着一捆柴将要离开,看身形并非五大三粗之人,若起了冲突大概打得过。李太白快速迈开步子追赶,口中呼喊:“这位大哥——”

那人闻声反而加快了脚步,山路崎岖多弯,他却健步如飞,显然是久居此地的百姓,李太白更加确信不是歹人,说不定他还把自己当成歹人,所以急匆匆想要脱身,又大声道:“仁兄,帮个忙吧,我途经此地,人生地不熟,体力不支,快要死了——”话虽如此,然而毕竟常年登山,几个大步便追上前人,一着急伸手扯住了他的衣带。

于是李太白窘迫地注视那人捂着松开的外衫转过身,这时才看清斗笠下的一张脸,龇牙咧嘴朝他投去怨愤的一瞥——却是可以称之为仙子的容貌——那人年纪比他小,一眼望去柔和如润玉,明眸皓齿,眉清目秀,鬓边的散发和着泥尘沾在两颊,依旧掩不住清冽纯明之气,由于疾走而染上桃瓣的颜色,则愈显天质自然,面容姣好。他伸手重新扎好衣带,粗布青衣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肢,在这荒烟蔓草之地,就如岩上松间雪、平波海月生、曙后一星孤。

不说村夫岂能有如此玉树临风之姿,就是自以为阅尽天下美人君子的李太白也惊觉从未见过此等人物。李太白回了神,掩饰讶异行礼道:“公子……可愿费举手之劳,救我于生死存亡之际?”

那人见着是容易心软的样子,轻掸衣襟上的尘土和碎叶,目光柔了下来:“公子不必多礼,我本野客,称杜子美便好。若公子不嫌,请随我下山到寒舍。”

李太白恍然大悟:“可是传闻中的御龙氏杜子美杜公子?”

“莫要提此氏名。”杜子美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。

他领着李白下山时解释道:“先祖豢龙失职,虽未招致杀身之祸,但使其氏族不得不逃离王都,隐姓埋名,不敢再回。如今御龙氏名再度传开,我又远离周室,天子不会不有所忌惮,太平时期尚有容身之地,若诸侯之间平衡的局面被打破,或是龙遭遇不测,天子想必会清算御龙氏的旧账。”

“果真是龙一直在庇佑中原?”

“确然如此。”

杜子美被忽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影吓得往后一退,听见李白道:“杜兄……子美兄,能让我见见真龙吗?”

“其实……”他挽了一把从肩头滑落的柴捆,“我从未见过龙。我只是知道他存在,如此而已。”

“豢龙……豢龙不需要给龙喂食、照顾吃喝拉撒吗?”李太白大惊。

杜子美白他一眼:“龙本为神明所化,自能通达物象精华、乾坤微妙,采天地之气而不朽。古云:‘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’,龙不以其形示人,是以免受尘世之眼玷污,保其神力以泽天下。然而天地间草莽鱼鳞、烟火水波,未尝不可从中窥见龙形?”

“……子美可有想过自己被人骗了。”李太白不禁感叹,面前这仙子一般的人果然也是单纯至极。

小杜清秀的眉毛一拧:“你又知道什么?”

此话让李太白来了逗他的兴致。他疑心杜子美因为不相信陌生人,刻意要隐藏龙的存在,这也在情理之中。既然他二人的职责同为沟通神人,不如向他坦白自己的身份,想必也能增加信任感。

“论神,李某在周室任职数十载,接触的巫觋数不胜数,还从未遇到比我了解更深刻的,子美可知我的大名?”

杜子美对他话里强调的周之神觋充耳不闻,唯独捕捉到李太白未曾料到的一点,不禁双目放光道:“公子就是那位善作诗的谪仙人李太白?”


——

其余见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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